比濒危还濒危的是什么危？聊聊IUCN红色名录的那些事儿

今天我先来问三个问题，我敢保证国内的自然爱好者里边儿没有几个人能完整、准确地回答这三个问题。

最近不少自然爱好者的朋友圈都被蓝鳍金枪鱼事件给刷屏了，每条相关的图文都会提到“南方蓝鳍金枪鱼属于极危物种……”。那么这个“极危”到底有多“危”？是不是代表它的全球种群只剩几十只了？

图为北方蓝鳍金枪鱼Thunnus thynnus，我在网上大致搜了一下，没有找到有授权、野外状态下的南方蓝鳍金枪鱼，只能找个假的意思一下，反正大家长得差不多。Tom Puchner摄，原图地址：goo.gl/JxXgAa，共享协议：CC BY-NC-ND 2.0

大熊猫大家都认识，属于国宝级的濒危物种，但是在2016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把大熊猫的濒危级别从“濒危”降级到“易危”。那么这个“IUCN”是个什么组织？凭什么他们说降级就降级了？“濒危”和“易危”又有什么区别？

大熊喵（Ailuropoda melanoleuca）。shanidov摄，原图地址：goo.gl/7p3nkb，共享协议：CC BY-NC 2.0

此外，还有不少热爱学习的自然爱好者朋友在阅读各种动植物名录（特别是鸟类、哺乳动物、两爬和鱼类）时，经常能看到物种名称旁边有NT、VU、EN等字样的标注，这些标注又是什么意思？

认识一下IUCN

最近一百年来，人类对自然环境和野生动植物造成的影响是有目共睹的，有些幸运的动物，比如麻雀和某些耗子们，成功地适应了人类生活，然而更多倒霉的生物则因为人类的活动而惨遭灭绝或者接近灭绝。比如白鱀豚、渡渡鸟和旅鸽。

然而，要拯救这些挣扎在灭绝红线上的生灵，一个最基础的要求就是得知道哪些生物是濒临灭绝的，哪些生物是“可能”濒临灭绝的，又有哪些生物的种群是暂时没有危险的。毕竟资源有限——保护生物学者的数量就那么点儿，经费也没多到哪儿去，总得优先拯救那些更接近灭绝的物种。

所以呢，如果有一个机构在一定的标准（比如种群数量、栖息地质量等）之下为全球尽可能多的动植物进行濒危等级的评估，那么这种评估结果一定会成为各国政府和自然工作者保护动植物的重要工作依据……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 简称IUCN）就是这样一个机构。作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自然保护机构之一，IUCN从1963年开始编制全球濒危物种红色名录（The IUCN Red List of Threatened Species）。时至今日，IUCN的红色名录已经成为全球覆盖范围最广、认可度最高、最权威的物种生存状况评估数据。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与IUCN红色名录

 如何取得物种信息？

这种涉及全球物种信息的工作，所涉及的数据量是非常庞大的，那么IUCN从何处取得物种生存状况的相关数据呢？

IUCN下属的物种生存委员会（IUCN Species Survival Commission，简称SSC）是红色名录的核心数据提供方之一，SSC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学者团队，学者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也包括了多样的研究领域和研究类群。因此，他们的评估建议和研究成果对相关的物种评估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同时，IUCN的基友组织们，比如国际鸟盟（BirdLife International）也会为红色名录提供数据。此外，编制和更新红色名录时，不同领域的学者们近期发表的相关物种种群数量调查报告也会被引用，作为濒危等级评估的依据之一。

IUCN红色名录每年更新一次，每次更新时，除了根据最新数据，为部分物种的濒危级别做必要的调整之外，也会新收录大量物种。目前，红色名录收录的物种数量已经接近9万种，涵盖了鸟类、哺乳动物、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鱼类、无脊椎动物和植物。

IUCN红色名录收录的物种数量每年都在增加。Increase in the number of species assessed for The IUCN Red List of Threatened Species (2000–2017-1)

红色名录的濒危级别

IUCN红色名录的评级一般以“种”为单位，但是在某些必要的情况下，并且数据量足够时，也会单独为亚种进行评估（比如一些大型猫科动物）。

近年来，IUCN的濒危等级判别依据经过了数轮微调，在不断地往系统化、定量化的方向发展。总体而言，IUCN对物种受胁情况的评估结果包括以下八种：

我做了一个简单的IUCN红色名录物种受胁级别摘要

这八个级别都有各自的评估标准（见IUCN Red List Categories and Criteria: Version 3.1, 2012），全文可以在IUCN官方网站下载。这个评估标准很长很细致，PDF版有38页，显然不适合放在公众号文章里，所以我非常粗暴地把这些条目压缩了一下，顺便找了几个案例，好让大家对各种级别有个概念。

绝灭 EX

对某一分类单元（一般为物种）在野外可能的栖息地进行彻底调查后，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个体。例：旅鸽（Ectopistes migratorius）分布区曾经覆盖整个中北美，为当地最常见的鸟类之一，在人类无节制的捕猎下，于1914年灭绝。

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收藏的旅鸽标本。Keith Schengili-Roberts摄，原图地址：goo.gl/NTwmEg，共享协议：CC BY-SA 3.0

野外绝灭

EW

对某一分类单元（一般为物种）在野外可能的栖息地进行彻底调查后，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个体。但是仍有人工饲养的存活个体。

例：夏威夷乌鸦（Corvus hawaiiensis）是夏威夷岛特有鸟类，野外种群于2002年灭绝，目前仅剩约100只人工饲养的个体，正在尝试种群的重引入。夏威夷乌鸦在2000年的红色名录评级为极危（CR），确认野外种群灭绝后，于2004年的修订中被调整为野外绝灭（EW）。

极危 CR

符合以下五个标准中任意一种，即为极危。

1. 过去10年或三代内（取时间跨度长的一项），种群数量下降了90%，导致下降的因素可逆，并且已经被了解并被终止；

2. 过去（或未来）10年或三代内，种群数量下降（或被预测即将下降）80%，导致下降的因素不明，或不可被终止，或不可逆；

3. 分布区面积少于100平方千米（相当于北京密云水库面积的一半左右），并且面临某些问题（栖息地分割、波动、质量下降等）；

4. 性成熟个体少于250，并且正在继续减少、孤立或极度波动；或未面临上述问题但性成熟个体少于50；

5. 根据定量计算，未来10年或三代内，灭绝概率达到50%以上。

例1：黑长脚鹬（Himantopus novaezelandiae）是新西兰的特有鸟类，为世界上最濒危的水鸟之一，性成熟个体仅有93只（2016年），种群被碎片化的栖息地分割，并且面临着入侵捕食者（白鼬、猫等）的威胁。黑长脚鹬的状况符合上述标准第4条，故为极危（CR）。

黑长脚鹬。朱雷摄，保留所有权利

例2：最近成为网红的南方蓝鳍金枪鱼（Thunnus maccoyii）每条雌鱼每次可以产几百万到上千万的卵，不过幼鱼的成活率很低，这种繁殖策略导致了它（以及几乎所有的鱼类）的种群数量波动极大而且很难准确计数。但是作为一种每年商业捕捞量以万吨计的鱼，它的种群数量肯定远远多于几十上百只（要是一种鱼的种群数量真的只剩几百只的话，基本就跟灭绝没区别了）。

虽然很难计数，但是商业捕捞量变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蓝鳍金枪鱼的种群趋势。根据估算，南方蓝鳍金枪鱼的数量在最近的30多年里已经减少了约85%。鉴于它目前仍然面临着被大量商业捕捞的威胁，故将其定为极危（CR）是很合理的，参见极危标准第2条（蓝鳍金枪鱼约10岁性成熟，所以三代大致是30多年）。

濒危 EN

符合以下五个标准中任意一种，即为濒危。

1. 过去10年或三代内，种群数量下降了70%，导致下降的因素可逆，并且已经被了解并被终止；

2. 过去（或未来）10年或三代内，种群数量下降（或被预测即将下降）50%，导致下降的因素不明，或不可被终止，或不可逆；

3. 分布区面积少于5000平方千米（相当于北京面积的三分之一），并且面临某些问题（栖息地分割、波动、质量下降等）；

4. 性成熟个体少于2500，并且正在继续减少、孤立或极度波动；或未面临上述问题但性成熟个体少于250；

5. 根据定量计算，未来10年或三代内，灭绝概率达到20%或以上。

例：朱鹮（Nipponia nippon），著名的国宝级鸟类，曾一度被认为灭绝，上世纪末在陕西被重新发现（7只）后受到严密保护。2000年前一直被认定为极危（CR），本世纪以来由于栖息地和野外个体保护比较到位、人工繁殖成功，使得野外种群数量回升到现在的1000多只，但分布较窄，且栖息地质量仍不甚稳定，故被调整（降级）至濒危（EN）。

朱鹮。朱雷摄，保留所有权利

易危 VU

符合以下五个标准中任意一种，即为易危。

1. 过去10年或三代内，种群数量下降了50%，导致下降的因素可逆，并且已经被了解并被终止；

2. 过去（或未来）10年或三代内，种群数量下降（或被预测即将下降）30%，导致下降的因素不明，或不可被终止，或不可逆；

3. 分布区面积少于20000平方千米，并且面临某些问题（栖息地分割、波动、质量下降等）；

4. 性成熟个体少于10000，并且正在继续减少、孤立或极度波动；或未面临上述问题但性成熟个体少于1000；容易受到人类活动干扰；

5. 根据定量计算，未来10年或三代内，灭绝概率达到10%或以上。

例：大熊猫（Ailuropoda melanoleuca）的评级曾经一度为濒危（EN），经过科学、有效的保护，种群数量明显回升。根据2011~2014年的第四次大熊猫调查，全国的野生大熊猫性成熟个体的数量大约是1000只左右，但是分布区较窄，符合易危标准的第3、4条，故在2016年被降级至易危（VU）。

近危 NT

某一物种（或亚种等其他分类单元）并不符合上述三个受胁等级的标准。但是在未来将接近或达到受胁标准。

震旦鸦雀（Paradoxornis heudei）是东北亚零散分布的一种萌萌的湿地鸟类，它在适宜的生境（面积较大的苇丛）还是比较常见的，但是由于东北亚的湿地植被破坏得比较严重，所以震旦鸦雀这种高度依赖于苇丛的鸟就存在受胁的风险，故IUCN将其定为近危（NT）。

震旦鸦雀。朱雷摄，保留所有权利

无危 LC

某一物种（或亚种等其他分类单元）并没有达到或接近受胁标准。包括了大部分分布广泛、种群数量较大的物种。例如：树麻雀（Passer montanus）是一种分布极广且非常常见的鸟，评级为无危（LC）。

树麻雀。朱雷摄，保留所有权利

注意：无危并不代表着可以随意捕杀。从野外捕捉、采集任何动植物均需遵照当地法律行事。例如，在中国，没有经过林业部门许可而私自捕捉、贩卖野鸟均属违法，即使您抓的鸟只是LC级别亦属违法。

数据缺乏

DD

顾名思义，就是该物种缺乏野外种群的数据，所以无法判断受胁程度。这项不属于任何一个级别，但是当取得数据之后可能被调整到前面的任何一个级别。

其实红色名录还有另一个选项叫做“未予评估”（Not Evaluated, NE），指相关的分类单元并没有用上述标准评估过，自然也没有被赋予受胁级别。

如何围观这份名录？

访问IUCN的官方网站www.iucnredlist.org（有时需要开启科学上网模式），在首页搜索栏内输入您想查找的物种的英文名或学名即可进行检索。大多数物种都有非常详尽的分析报告，包括了物种名称、分类、受胁级别及依据、评估年份、评估团队、种群趋势、受胁因素、分布区、栖息地评估、经济利用状况和保育行动等等。

我们来浏览一下最近炒得火热的南方蓝鳍金枪鱼在IUCN红色名录中的物种信息页面。IUCN红色名录的语言为英文，但是可以通过站内集成的google翻译转为多语言（包括中文）界面，不过毕竟是自动翻译的，准确性就不能保证了。

南方蓝鳍金枪鱼的物种信息页面参考。黑色圈圈和中文是我自己加上去的。此鱼以前是蓝鳍金枪鱼的一个亚种，但是有研究认为它属于独立物种。很明显，IUCN的红色名录接受了这个观点。

IUCN的红色名录覆盖面广、评估细致、更新勤快、标准（相对）客观，因此全世界的大部分学者和保护组织都喜欢用它作为参考依据。近几年来，这份名录在国内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也有越来越多的国内生物学者加入了IUCN的物种生存委员会。相信随着野外观察数据越来越多，我们会对那些新近濒危的物种更加敏感，更早地采取保护措施。

主要参考文献：

IUCN 2017. The IUCN Red List of ThreatenedSpecies. Version 2017-1. <http://www.iucnredlist.org>. Downloaded on 12 May 2017

IUCN.(2012). IUCN Red List Categories and Criteria: Version 3.1. Second edition. Gland, Switzerland and Cambridge, UK: IUCN. iv + 32pp.

图文：红嘴蓝鹊（朱雷）

编辑：【小母鸟】鹰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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